設身處地的換位思考,公正理性的學術品鑒,謙恭審慎的探討交流,這是審稿人應當練就的品格修養(yǎng),也是審稿人應當遵行的道德準則。

設身處地的換位思考,就是審稿人心系作者,將心比心,能將他人的作品視為自己的成果一樣對待。學術研究是十分艱苦的創(chuàng)造性勞動,每一項成果、每一篇論文都凝聚著作者的心血和汗水?？茖W研究的目標是促進社會進步,提升人類福祉,科學研究的過程是艱難探索的過程,需要做出巨大努力,付出巨大代價,沒有哪一項科研成果能一蹴而就、唾手而得,自然科學如此,人文社會科學亦如此。故而,無論是長篇大作,還是短論精文,只要是作者的研究所得,都來之不易,都值得尊重和珍視。

懂得尊重是一種修養(yǎng),知道珍視是一種境界。充分尊重作者的勞動,充分體味作者的付出,如對待自己的勞動成果一般對待被評審論文,這是對審稿人超出學術范疇的道德要求。一個審稿人只有在道德層面上具備這種情懷、心存這種善念,才不會草率從事、隨心所欲;才不會敷衍了事、搪塞應付。只有時時想著自己的論文曾被人評審過,自己的論文也要被人評審,才可能謹言慎行,公斷明判,審稿人才可能選擇出佳作美文。

公正理性的學術品鑒,就是審稿人只從學術的角度評價論文,沒有偏見,不帶成見。審稿人接觸的任何一篇論文,不論其出自何人手筆,不論作者是何種身份,不論作者屬于哪一個單位,都一視同仁,是為公正;對論文中可能存在的問題,可能出現(xiàn)的不足,能寬容、不苛求,是為理性。文章有優(yōu)劣之分,作者有大小之別,這是客觀事實。但現(xiàn)實中,對作者身份的認知往往深刻地影響審稿人的主觀判斷,也極易使審稿人先入為主,在潛意識之中產(chǎn)生偏見。偏見是人的一種片面和錯誤的看法,源自人的態(tài)度、認知、情感和好惡;偏見違背邏輯、不合情理,引發(fā)歧視、造成傷害;偏見還容易衍生傲慢,產(chǎn)生過度自信。偏見是一種不健康心理的情緒化反應,是一種不自覺的過激表現(xiàn),在任何工作中都是有害的,在審稿活動中尤其如此。

偏見與公正理性是對立的,有偏見就不可能有公正,不公正就不可能理性。非理性不公正的審稿行為體現(xiàn)為剛愎自用、固執(zhí)己見,自信真理就掌握在自己手中,與自己觀點相同相近的就是正確的,與自己觀點相左相反的就是錯誤的;表現(xiàn)為吹毛求疵、求全責備,攻其一點、不及其余,為一個句子、一個觀點就輕率地否定一篇論文;也表現(xiàn)為想當然、憑感覺,炫己之長、張人之短,以固定模式、固定框框評價不同文章;還表現(xiàn)為存門戶之見、門派之別,尊崇權(quán)威大家,忽略小輩后學,以人衡文,刻板僵化。顯然,這樣的態(tài)度和行為對論文的評審是極其有害的。一個期刊審稿人,任何時候都需要警醒自己,有意識地摒棄偏見,保持理性和公正。

謙恭審慎的探討交流,就是平等對待作者,在學習交流中審稿,在審稿中交流學習。學術期刊的審稿,理應是一個學習交流的過程,是作者與審稿人在特定場合下的角色互換。審稿人與作者不是導師與學生的關系,不是教與學的關系,也不是指導與被指導的關系。審稿人評審一個作者的論文并不意味著審稿人的水平比作者的水平高,審稿人對論文的評審修改意見,也僅供商榷參考,更不是金科玉律,必須照搬執(zhí)行。唯有具備這種認知,審稿人才能有謙恭之心、審慎之態(tài),才能認真對待被評審的論文,與作者進行平等的交流和對話。

練就審稿人的德性修養(yǎng)是艱難的。有這樣一則描述學界生態(tài)的寓言:雞和雞相比時,雞說我比你大;雞和火雞相比時,雞說我和你差不多;雞和駝鳥相比時,雞說你比我大?？梢?雞的內(nèi)心是何等強大,自信心是何等充足!雖無法透徹解析雞的自信心源自何處,但可以肯定的是改造雞的認知將有多么的困難。這一則寓言是對學術界眾生相的勾勒,未必客觀全面,但學界同行間的相輕素來并不鮮見。自己的文章就是珍寶、是精品,別人的作品就是垃圾、是劣作;自己的文章怎么看都順眼,別人的作品怎么看都有毛病;評審論文時見到自己的論文被轉(zhuǎn)引了,就認可認同,未被提到就心生不悅。因此,換位思考,將他人的文章“視為己出”,懷有一樣的心態(tài)、同樣的情感,這對審稿人是一個巨大的心理挑戰(zhàn),沒有善根慧質(zhì)和經(jīng)年歷久的磨礪是不可能輕易做到的。

練就審稿人的專業(yè)修養(yǎng)同樣是艱難的。評審一篇論文,從哪里入手?是觀點、思想,還是模型、方法?是選題、內(nèi)容,還是邏輯、形式?是論證、論據(jù),還是語言、標點?是嚴格齊整的研究范式,還是別具一格的內(nèi)容創(chuàng)新?回答這些問題見仁見智,應用這些標準評審論文同樣是言人人殊。盡管論文評審的要點方方面面,但根本點和關鍵項仍然是始終存在的。什么樣的論文是必須否定的?什么樣的論文是需要修改的?什么樣的論文則是可直接刊用的?一篇論文好,為什么是好的?審稿人的論說得讓人頷首稱是。一篇論文不好,為什么不好?審稿人的解釋也得讓作者心悅誠服。達到這種境界,沒有較深厚的專業(yè)功底和敏銳的邏輯思辨能力是十分困難的。

聞道有先后,術業(yè)有專攻,作者在論文中運用的理論、方法,由于跨界或者涉獵的領域超出其所學范圍,難免會出現(xiàn)差錯或訛謬,這需要審稿人有誠懇的態(tài)度認真指出;由于掌握數(shù)據(jù)的差別,或者由于論證論據(jù)的不同,或者由于長期形成的學術觀點,論文的結(jié)論、觀點可能會與審稿人不同甚至完全相反,這是正?，F(xiàn)象,需要審稿人的包容和理解;如果論文言之成理,持之有故,這還需要審稿人的認同和接納。因此,當一個學者成為一個期刊審稿人,特別是一個重要期刊的審稿人,就在特定時刻和場合占領了一個學術高地,不可不注重修煉自己的品德素養(yǎng),也不可不注重修煉自己的專業(yè)素養(yǎng)。

審稿人不是職務,審稿工作也不是權(quán)力。審稿工作是榮譽,是期刊雜志對審稿人專業(yè)水平和學風學品的認可,審稿過程則是學術交流、學術切磋的過程,是作者與審稿人相互溝通、相互了解,共同進步、共同提高的過程,需要的是真誠友善,而不是尖酸刻薄;需要的是大度寬容,而不是偏執(zhí)狹隘;需要的是雍容平和,而不是激言惡語;需要的是求同存異,而不是錙銖必較。學術期刊的審稿人需要學術水平、眼界見識,但更需要的是風度胸懷、品格修養(yǎng)。審稿人需要對期刊負責,需要對作者負責,更需要對自己負責,對自己的聲譽形象負責。一位優(yōu)秀的期刊審稿人應當學識淵博,眼光獨到,有過人的敏銳;謙虛審慎,友好良善,有容人的度量;心有尺度,行有準則,有服人的見解。這是學術評審對審稿人的要求,也應是一個審稿人自我完善、自我發(fā)展的不變追求。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數(shù)量經(jīng)濟與技術經(jīng)濟研究所研究員、《數(shù)量經(jīng)濟技術經(jīng)濟研究》常務副主編)